在接到這樣的轉介時，我好奇地詢問校方的諮商目標。畢竟，絕大多數的學校單位都會選擇將行為乖張的孩子視為燙手山芋，轉到我手上的，常常都是讓師長大傷腦筋的，多半不會把焦點放在乖乖牌身上。
 
輔導老師回應我，雖然小義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，但跟他打過交道的人，多半會感受到這種奇妙的氛圍－一種不確定感、一種好像跟空氣打交道的疑惑感......。為了增加新生的適應情況，也為了減少未來可能會發生的負向人際互動機會，學校決定讓我跟他談看看，期能透過我的角色，對這個孩子多一些了解。
 
就這樣，小義來到了我面前。低著頭、緊抿著嘴唇，還有那個緊盯著桌子的眼神，彷彿要跟他對話的我就坐在桌面上一樣。
 
跟他打招呼、跟他聊聊高中的新生活，他是會回答我的，用小聲到不行的音量回我。一整個諮商歷程，我幾乎只會看到他的頭髮。
 
進行了兩、三次的晤談後，我忍不住問了小義，有什麼事情是他所在意的？或者，有什麼會是他想要跟我討論的？不然，我實在不知道，我們應該要把焦點放在哪裡？
 
依然跟過去一樣，總是低著頭的他，在聽到我的問句後，突然冒出了「賺錢」二字。
 
在邀請他繼續延伸多說一點之後，我總算聽懂了他想說的是：「我想要知道長大後可以怎麼賺錢？因為爸媽說我老是在花家裡的錢。」
 
我帶著非常疑惑的表情問他，「爸媽為何會說你老是在花錢呢？你是個大胃王？還是，你常常買奢侈品？」
 
或許因為我的表情和語氣實在太誇張，小義居然抬起頭看了我一眼。
 
「我不是。我只是因為常常生病，要去看醫生，媽媽說錢都拿去給醫生了，很浪費。而且，她覺得我太常肚子餓、很不正常，叫我不要吃那麼多東西。」
 
他說完話，急著把頭低下的瞬間被我叫住了。
 
我告訴他，我第一次聽到他講了那麼長的句子，也第一次聽到他清楚地表達自己的狀況。但我也很困惑，為何看醫生和吃東西，會被視為不應該的行為？
 
在我的追問下，小義用非常短的語句做出回答。
 
原來，在小義爸媽的眼裡，只要好好吃三餐就足夠擋一整天，不需要額外補充。他們忘了小義是一個正處於發育期的青少年。至於生病這件事，則是因為國中時考試成績一落千丈，自我要求高的小義開始出現憂鬱症狀，哀求爸媽帶他去看身心科，卻落得看醫生是多花錢、沒必要的負向眼光。
 
這個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的孩子，只好越來越安靜、越來越沉默。
 
不能「要」，因為要了就會增加爸媽的負擔，而且表達自己的需求是一種「不應該」的行為。
 
曾經在國小有過不錯的成績表現，但國中的課業難度變高，除了找不到適當的學習策略感到受挫，又因小時候的成就而備受家人期待，小義開始認定自己「只要沒達高分就等同於失敗、沒價值」。
 
在這樣的壓力下，會考成績並不理想是很自然的事情。小義進到高中後，變得更沉默寡言。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說些什麼的權利，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要繼續在做得不夠好的學校環境中打轉。
 
「我可以直接休學去工作嗎？這樣，是不是會比較快幫上忙？就不會讓爸媽那麼累了？」
 
「看來你真的很希望快快賺錢、快快回報爸媽？」
 
「只有賺錢才能讓他們開心吧？」
 
「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怎樣才會開心，但我更關心你究竟開不開心？上學或工作，會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。而且，聽起來你是想要為了爸媽而工作，而不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工作？」
 
在聽了我所說的話後，小義居然默默地開始落淚。
 
「謝謝你願意跟我分享這些想法，在不知道這些東西之前，我完全只能靠『讀心術』跟你工作。現在，有許多可以討論的事情。包括賺錢、表達自己、考試成績等......。如果你願意，我們之後要談談那些塵封在腦裡的、不知道怎麼說的想法，好嗎？」
 
小義邊掉眼淚，邊對我點頭。
 
後記：我們的晤談仍在繼續中，小義講話的語句內容變多了一些些，抬頭的頻率變得高了一些些。
 
我看見的是，在安靜與沉默的背後，隱藏著被理解的渴求。
 
只要你／妳願意停下來聆聽。
 
P.S. 感謝攝影師：Anna Shvets: https://www.pexels.com/zh-tw/photo/4588031/
 
*為能保護與我接觸過的每位當事人，我已將人事時地物全做過修改。每個角色皆非原本的樣貌，他或她都是被重新拆解與融合過的虛擬人物。絕對沒有保密的問題，請大家安心觀賞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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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.文章轉載自粉專 #小小心理師，大大心世界（蔡翊楦心理師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