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#蔡翊楦諮商心理師
 
雅琇向我描述被學生攻擊的經過。在國中任職逾20年的她，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。
 
「以前我們會開玩笑說自己是馴獸師，要把這些半獸人調教成人類。但至少……還可以調教。我真的覺得現在的小孩，不能說是半獸人，是野獸！」
「雖然這兩個詞有著『獸』，但聽起來『半獸人』和『野獸』是差很多的？」
 
「對！差很多！以前是可以教的，現在根本被寵到無法無天。或許不一定是寵，但他們想幹嘛就幹嘛，那種隨便的態度、那種不在乎的態度，真的跟以前的孩子不一樣。已經不是『代溝』可以形容，世代之間的差異實在差太多了！」
 
雅琇用既氣憤又無奈的語氣說著這些話。臉上的瘀青雖然已經散去，但心中的情緒顯然並未褪去。

「我沒想過會被學生打。欸，也不是沒聽過這種事情，但我沒想過會發生在我身上。這孩子平常都在課堂上睡覺，我覺得這樣對學習沒有幫助，而且這樣睡也不舒服。我只是走過去搖醒他而已，他居然就對我揮拳……。」
 
雅琇講著講著就沉默了。
 
看著她用力閉上眼，再輕輕搖搖頭的動作。我知道，她的腦中正回顧著事發經過。那個讓她非常不舒服的經過。
 
「妳沒想過好意會換來這樣的結果。妳一定嚇壞了！」
「對，我真的被嚇到！我只是輕輕地拍他的肩膀，沒有對他做出不當的舉動，但他醒來馬上罵一大串髒話，還朝我的頭猛揮。我根本沒有機會閃，不只臉被打到，眼鏡也瞬間掉在地上。超慘的。」
 
「身為一個盡責的教師，只是想把孩子叫醒，讓他獲得在學校學習的機會。沒想到卻只換來一臉傷痕。那個『沒想到』，讓人好震驚又好害怕。」
「沒錯，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。現在當老師好難，學生好難管。大家都說『熟能生巧』，一件事做久了就會變厲害。可是，我當了20年的老師，也沒有變得比較輕鬆。」
 
與人相關的工作內容，牽涉到的範疇太廣，真的不可能因為做久就變輕鬆。
 
「我是不是太老古板了？說真的，他只是趴在那裡睡覺，沒有影響我的課，也沒有打呼吵到別人。我一直在想，學生如果不想上課，是不是該尊重他們的意願，讓他們做他們想要的事？受教權是他們自己的，要不要學都沒關係，只要不打擾到課堂進行就好？ 」
「如果回歸到讓他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好，妳好像就不用扛責任？」
 
雅琇原本肯定地點了點頭，隨即又搖了搖頭。
「但這樣就愧對我的工作了。老師是為了教導學生而存在的吧？讓他們自己決定要不要學？要不要上課？看起來很尊重他們，或者會讓他們覺得自己很帥，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有能力為自己負責啊！」
 
這位負責任的老師，在受到野獸襲擊後，仍不忘自己的工作本份與職責所在。
而我，也沒忘記她來晤談的初衷－如何改善被攻擊後的恐懼。
 
除了跟她討論每個人該學習承擔的責任分野，我也試著陪她檢視事發之後的經歷。發現她在請假休養的這一個月裡，常常在檢討自己的作為。
 
雅琇向我表示，雖然學生的確有來道歉，但，是被家長押著來的那種。而且，整個過程幾乎都是家長在講話，媽媽不停地為孩子的舉動解釋，說他太累、沒睡飽、精神不佳，才會在睡夢中失手傷人。依照她對兒子的認識，他絕對不是故意的。搞到最後，雅琇只能「大人有大量」地「被迫」原諒小孩。
 
「小孩說他聽不懂才趴下去睡覺，事實上，他根本沒力氣聽。他整個晚上都在玩手遊，玩到不睡覺，隔天到學校補眠。如果我在更早之前，就開始糾正他的行為，他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？如果我可以跟家長有更多溝通，是不是就能及早解決問題了？」
 
怎麼講都會回到「責任」的討論上，好難讓雅琇關注自己的感受。
 
我認真盯著她，「這位老師，妳可以先把妳背的重責大任丟掉嗎？」
她總算停了下來。「什麼意思？」
 
「陳雅琇小姐，現在請先忘記妳的職業、妳的責任、妳該做的事情。請問，對妳來說，人，是可以隨便被攻擊的嗎？被突然咬一口之後，妳的感覺是什麼？」
「當然不能隨便被攻擊啊！我覺得很害怕啊！我剛剛有說，我覺得很恐怖，所以才請假那麼久。」
「對，妳的確有跟說妳害怕，但很快就跳到檢討自己的部分。讓我不禁害怕了起來。」
 
「妳為什麼會害怕？該害怕的人是我。」
「我害怕的是，妳只有在回想事發經過時會知道害怕，但很快地，害怕的感覺就逃走了。因為身為一個大人、身為一個老師，妳並不允許自己有更多對於感覺的感覺。」
 
「噢……。」
「被嚇到之後，人們不只會害怕，還會生氣、還會難過，甚至覺得這世界很不公平。明明那麼努力，卻沒有得到該有的待遇。妳是一個盡忠職守的老師，沒有做錯任何事情，卻要被傷害。連個真誠的道歉也沒得到。」
 
雅琇默默地哭了起來。
 
「妳很想說服自己，學生就是這樣子，當老師就是要這樣子。但妳是個人，妳需要被尊重，妳需要被好好地對待。如同妳想要好好對待學生一樣。」
「現在的社會很恐怖，小孩只要拿著手機亂拍，莫名就會被炎上。沒有人會在乎真實性，只會覺得老師在霸凌學生。我很氣也很害怕，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該離職？當了那麼久的老師，一點尊嚴也沒有。」
 
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，手機的便利究竟帶來了什麼可怕的改變呢？這真的是值得我們好好深思的一件事。
 
我帶雅琇一一彙整心裡的害怕。「為了不落人口實，妳努力地讓自己撐著，做出大人該有的風範。但事實上，妳有太多不舒服的感覺沒被整理。害怕再次被學生攻擊，無論在真實世界或虛擬世界；害怕自己沒做到該做的事情，害怕被其他人貼上負向標籤…….。」
 
回到工作崗位之前，我們有得忙了。
 
*為能保護與我接觸過的每位當事人，我已將人事時地物全做過修改。每個角色皆非原本的樣貌，他或她都是被重新拆解與融合過的虛擬人物。絕對沒有保密的問題，請大家安心觀賞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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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無論是從事什麼工作_請別忘了你妳是人_角色責任都不該凌駕於人之上
 
文章轉載自 小小心理師，大大心世界（蔡翊楦心理師）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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